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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愁、生意与踩雷:在海外购地种田的中国人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9-09 17:00:00    

土地开荒始于2024年8月,沈禾的丈夫负责1400平方米的车库修建,她则承担外围园林景观建设。受访者供图

9月,范继军变得更加忙碌。晨雾还未散尽,他已穿梭在连片的农场。

十个大棚的豇豆和辣椒,已进入持续的采摘旺季。莴笋育苗已提上日程,他还要着手蒜苗和芹菜种植。

范继军经营的北海农场,位于日本栃木县,自产蔬菜年销售额约1亿日元。加上从其他农户处收购并代销的产品,总销售额达5亿日元。

大洋彼岸的美国西雅图,沈禾正加紧在新购置的农庄上盖车库、修菜地。她要赶在10月雨季来临之前,将房子的地基打好,再回杭州过一个属于江南的秋天。

忙碌开发庄园的空隙,沈禾常喜欢静静地凝视远方的群山。“一个人的庄园,喜悦在低头与抬头之间。”

远在芬兰的张韵,过去三个月都忙于土地的竞标和接受国防部审查。庆幸的是,整个购地过程有惊无险。8月,她在公证人见证下,完成最后的签约,拿下芬兰北部5万平方米的土地。

对土地的渴望,仿佛刻在中国人的基因里。三个人相隔万里,却共同在异国他乡,打造属于自己的土地梦。

海外置地的主力军,并非单纯的富豪阶层。全球最大的中文海外房源门户网站“居外网”首席运营官苏琼(Sue Jong)曾分析,大多数中国买家以中产至中上阶层为主,“他们寻求的是稳健的海外投资,可能正计划移民或为子女海外教育做准备。”

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5名海外土地经营者,均具有高等教育背景。他们虽持有中国国籍,却普遍在当地生活十年以上,且已组建稳定的家庭。海外土地的永久产权,是吸引他们置地的关键因素。

异国土壤里长出的,不只蔬菜、生意和田园梦,还有经营中的艰辛与风险。

在全球化退潮、地缘政治日益紧张的当下,中国人的跨国购地梦,更是一场涉及身份审查、国家安全考量与国际关系变化的复杂博弈。

乡愁做成生意

出东京往北,沿着东北高速驱车一个半小时,便是范继军的“北海农场”——五万平方米土地上,八十多个灰色和白色的塑料大棚整齐排列,大的足有一千平,小的在三百平米左右。

栃木县地处关东平原北部,土壤肥沃,水源丰富,农业发达,其中草莓和韭菜产量多年居日本第一。

更让范继军心动的,是栃木县优越的区位条件。“栃木县是东京都市圈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在日本做农业,最大的市场就是东京。”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

范继军老家山东莱芜。上世纪九十年代,他是当地少有的大学生,毕业后进入国企工作。1998年,他远赴日本,投身软件工程行业,四年后自主创业,创办IT公司。

范继军的农场规模已扩大到三倍多,增加至5万平方米,经营品类也从最初的香菇拓展至蔬菜、瓜果、畜禽等三十多种。受访者供图

在日华侨已逾百万,但中国人习以为常的蔬菜,在日本却不可得。东京超市里,卷心菜、白菜、蘑菇等本地蔬菜整齐排列,缺席的却是他记忆中熟悉的味道——香菜、茼蒿、莴笋……

与此同时,日本农业从业者不断老龄化、后继者不足,大量农田被闲置或废弃。公开报道显示,2016年,日本共计有410万公顷土地无人认领,占全国土地总面积的11%。

“如果去种蔬菜卖给国人,不仅能让他们吃上熟悉的味道,肯定也有很好的市场。”敏锐的范继军从中窥出商机。

范继军真正“下田务农”始于2016年。彼时,国内的一个朋友想在日本种植香菇,希望找人合作。两个人一合计,便在栃木县租下1.5万平方米土地。

将近十年发展,农场规模已扩大到三倍多,增加至5万平方米,经营品类也从最初的香菇拓展至蔬菜、瓜果、畜禽等三十多种。

对熟悉味道的追寻,也在太平洋彼岸的华盛顿州生根。

沈禾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,毕业于原浙江农业大学园艺系,主攻无土栽培。“说白了就是种蔬菜的。”退休后移居美国,她才重新找回与土地的连接。

“美国人习惯在后院种花,中国人看到地就想种菜。”沈禾笑着说。

这种执念背后,是味蕾深处的乡愁。沈禾的丈夫是德裔美国人,日常蔬菜以西兰花为主,叶菜稀少且多生食;而她最想念的,是炒得粉糯的茄子和带着水汽的茼蒿。

华盛顿州后院的600平米院子,沈禾握起锄头,番茄、黄瓜、茼蒿,这些承载着家乡记忆的蔬菜,被她一一精心种下。耕耘的日子让她逐渐被治愈,但同时也愈发觉得,后院的一方土地,难以承载她的梦想。

2024年7月,移居美国十年后,沈禾斥资22万美元,在西雅图购置了30亩地。绕着庄园走一圈,大约需要四十分钟,她戏称是“巡视土地”。

与沈禾不同,张韵买地的初衷,并非向往田园牧歌,而是源于她经营多年的北极旅游业务。

张韵是芬兰第四代华裔,主营挪威与芬兰之间的跨境客运专线,包括雪地摩托、驯鹿雪橇等极地体验项目。她购置的地块位于芬兰北部的罗瓦涅米市,恰巧处于游客行程的中段位置。

北欧的土地权属复杂,国家土地与私人土地交错,尤其私人森林众多。“带人进入私人土地进行商业活动其实是违法的。”张韵解释,“购置私人土地用于合规的商业开发,是保障业务顺畅的基础。”

张韵计划将这块地开发成度假村,“往返的客人能在这里参与各类活动、住宿休息,之后再继续前往下一站”。

“土地的坑太多了”

沈禾的“和乐农庄”静卧于普吉特海湾,与海拔逾2400米的奥林匹克山遥遥相望。即便是在夏季,一场新雨过后,雪山也常在云雾间若隐若现。

初到这里,沈禾就暗下决定:就是这儿了。西雅图湿润的气候,总会让她想起记忆中故乡的江南烟雨。

“这可能就是我的终老之地。我就打算建好房子、院子和花园,不再折腾了。”沈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

美国土地制度以私有制为主体,土地大部分归私人所有,民众可以自由买卖,且享有永久产权。只要资金充足,不论是美国公民还是外国人,通常都能比较容易购买土地。

在美国主流房地产网站“ZILLOW”上搜索,仅华盛顿州挂牌出售的土地就超过七千块,价格从7000美元到2500万美元不等。每块地的信息页都清晰列出景观特点、地貌属性及管理费用等详细信息。

“买卖双方通过中介签订标准合同,付款后由中介代办政府登记,便能拿到地契。”沈禾说。

尽管交易流程简单,但对沈禾而言,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地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过去十余年,从加利福尼亚州到华盛顿州,她找地的脚步遍布美国西海岸。

市中心的商业用地交通便利,但动辄要数百万美元,高净值人士才能买得起;加州北部地处山谷,冬冷夏热且地广人稀,6亩地仅需5000美元;俄勒冈州东部戈壁沙漠遍布,地价更为低廉,不少人在此购地用于狩猎。

沈禾曾相中西雅图北部一片土地——三十亩地被森林环绕,邻近城市,标价仅15万美元,“堪称完美”。然而,仔细考察后才惊觉该区域地下水位过低,严令禁止新户钻井。“没有水,一切就都无从谈起。”沈禾叹息道,“土地里的坑太多了,一桩桩汇总起来,足够写本书了。”

相较之下,比沈禾早一年买地的张峰梅,购地过程要顺利得多。从萌生念头到成交,她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。

张峰梅2014年赴美读研,毕业后在硅谷做过码农,如今就职于一家生物实验室。2023年7月,她以1.3万美元,在夏威夷购入一块约4000平方米的土地,约相当于十个篮球场大小。

“换算下来,一平米一杯奶茶的钱。”张峰梅笑言。购地款之外,她还需支付一次性过户费892美元,每年缴纳340美元地税和马路维护费。

张峰梅选择了岛西侧的一块荒地,“长满夏威夷特有的多型铁心木,且未通水电,雨水收集系统和化粪池都得自建”。受访者供图

夏威夷是美国领土最南端的一州,距本土3800公里。从张峰梅工作的加州硅谷过去,坐飞机需五个小时。

张峰梅看中的是火山地貌形成的稀缺性,“地买一块少一块,且为永久产权。随便造个啥,总比在城里卷房贷强。”

找地全靠线上平台,张峰梅仅去考察了一次,待了五天时间。她对比了夏威夷大岛东西两侧的土地:东部雨林区生态丰富,但存在难以清除的入侵物种“合欢树”,“砍树要请人工、买保险,树还不断再生,处理成本可能超过地价本身。”西部尽管遍布火山岩,但一旦完成一次性平整,反而更适合开发。

最终,她选择了岛西侧的一块荒地。开车15分钟就能到餐馆、咖啡店和超市,但地块本身“长满夏威夷特有的多型铁心木,且未通水电,雨水收集系统和化粪池都得自建”。

张峰梅考虑过经营民宿、建设太阳能电站,但最终决定保持地块原貌,将其租给蜂农。

“一个月差不多能收三四百美金,两三年就回本了。既不用砍树搬石头,又能创造经济价值。”张峰梅说。

对范继军而言,即便是租地,也踩了不少坑。他花了四个多月时间考察土地,但由于不熟悉当地农村,交了不少“学费”。

有人推荐国会议员秘书牵线,称能拿到便宜好地,范继军支付了20万日元,却发现对方并不了解土地情况。中介费打了水漂。

兜兜转转之下,他以55万日元月租金,租赁下1.5万平方米农地,附带加工车间、停车场、水井等额外附属设施,合同一签就是十年。直到真正熟悉市场后,范继军才惊觉,除去附属设施,自己的租金成本是市场价格的十倍。

“好在租金成本占经营比重很低,但被当冤大头,心里总不是滋味。”范继军苦笑。

“农业不是谁都能干”

爬到树上眺望远山,或者躲在树屋里看书写诗,曾是沈禾心中最诗意的生活。农场边界处几棵挺拔的冷杉,让她触摸到了理想照进现实的可能。

诗意栖居,是多数人对田园生活的浪漫想象。当滤镜褪去,真正触摸土地,才会发现农场里充斥的是无止境的劳作与琐碎,以及经营农业必须直面的现实风险。

沈禾所购的这块地,原属森林公司采伐后留下的闲置土地。放眼望去,荒草丛生,其下满是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。

土地开荒始于2024年8月,沈禾的丈夫负责1400平方米的车库修建,她则承担外围园林景观建设。从设计排污系统、提交政府审批,到采购建材、协调施工,每一项准备都繁琐而耗神。

买西雅图的农庄前,沈禾卖掉了华盛顿州金县的房子,租住在农庄不远的公寓里。每天六点,她和丈夫带上自制的三明治,开车十几分钟到农庄,忙到下午一两点再返回。

菜园一期工程占地150平米,除草、平整土地、堆肥……整个建造过程,绝大多数工作由沈禾完成。受访者供图

菜园一期工程占地150平米,除草、平整土地、堆肥……整个建造过程,绝大多数工作由她完成。

沈禾第一次开着42英寸割草宽度的骑式割草拖拉机,发动机的轰鸣声让她很是兴奋;她也曾一锹一锹挖取天然表层土,捡出石块、杂草树枝,将土细细筛过,在阳光下暴晒后,一车一车推去填整菜园。

“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放着城里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不过,自我放逐,跑来这荒地里找罪受。”沈禾泄气过,更多时候,喜悦战胜了犹疑,“在自己的土地上劳动也好,修行也罢,这是何等的幸运”。

农庄的日子,是对身心的最好治愈。盛夏,园子里的番茄挂满果实,沈禾最喜欢的,就是坐在番茄架下。“跟土地接触的感觉真的很奇妙。我们终究还是动物,骨子里始终存在对土地的眷恋”。

西雅图属于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,全年湿润多雨,夏季凉爽,作物的生长节奏与国内大不相同。

胡萝卜的种植时间需比国内稍早几天,要赶在种子能感知到的“热度窗口”里催芽;空心菜喜热,遇着低温,不仅生长缓慢,且极易叶片发黄;即便是盛夏,叶子菜依然长势喜人;最让人无奈的是丝瓜,年年栽种、年年无收。

过去五年时间里,“科班出身”的沈禾,一点点试出不少种植门道。然而,山地独特的小气候,依然带给她诸多意外。

2025年5月,沈禾第一次尝试在农庄里种黄瓜。她精心栽下三株,交足定根水,施肥追肥,剪除侧枝,‌‌搭架引蔓,每一步都很用心。但到了7月采摘季,三株黄瓜只结了一根。

“这边的小气候跟老房子那边完全不同,农庄正对着雪山,冷风吹来,寒意还是挺重的。”沈禾猜测。

种菜不是简单地花费劳力,而是技术活,要了解气候变化和作物特性,要了解土壤和水肥何时去用。这是范继军在日本下田种地后,才真正明白的道理。

2019年,转向蔬菜种植的他,从中国人最熟悉的香菜起步,初期也遭遇大量损失。由于不了解香菜怕水的特性,范继军将采摘后的香菜用水清洗,结果一夜之间全部腐烂。

“农业不是谁都能干的,”他感慨,“看似简单,实则细节决定成败。”

日本现代农业水平在世界上处于前列,但依然未能摆脱“靠天吃饭”的困局。夏季的台风,是范继军农业生产的最大绊脚石,“基本上每年都会遇到一次,大棚薄膜撕裂、钢架结构损坏,损失非常大”。

2019年10月,超强台风“海贝思”导致日本88人死亡、7人失踪、300余人受伤,对日本农业、林业、渔业等相关领域造成的损失额已达1027.3亿日元。范继军的农场也未能幸免。

“平地上的积水已有一米,所有大棚和蔬菜都被淹了。”回忆起当时的情形,范继军依然心有余悸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积水漫过菜地。“当时顾不上心疼损失,只担心人身安全。水退后,只能一步步清理现场,重新开始。”

“买地像开盲盒”

对于大多数购地者而言,买地的理由很简单,这是“旱涝保收”的有形资产。

“最早的想法是把它当长期资产攥在手里。不管市场怎么变,土地始终是不变的。作为普通人,只有拥有资产,才有稳定的家园。”2023年,在美国从事跨境电商的李沁花15万美元,在北卡罗来纳州富兰克林小镇入手了10英亩地,“绕着地跑一圈要二十多分钟”。

李沁心仪这块土地已有十年。它地处富兰克林小镇中心,且位于美国人流量最大的大雾山国家公园内。“尽管经济大环境波动,但土地作为资产始终可靠,尤其还位于旅游重镇核心地段。”李沁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

第一次咨询地价是在八年前,当时的报价是3万美元一英亩。“等我去买的时候,老爷子已经快90岁了,大概忘了之前说的价格,最终便宜了一半。”李沁捡漏以低价买入了土地。

买完交接后,李沁还曾一度担心,老人会不会反悔。丈夫安慰她,“老爷子是本地首富,最有名的就是一言九鼎,只要说定了,就绝对不会变。”

交易完成还不到半个月,就有人愿以双倍价格收购这块地。

“地价飙升,是因为位置好、地势高,恰被一家通信公司看中,想要用于建造信号塔。”李沁强调,这只是个例。美国土地本身价格波动有限,真正带来收益的,是经营能力、市场认知和资源运作。若仅靠囤地期待升值,多半会落空。

晚于李沁一年买地的沈禾,早已吃过土地投资的苦。

2017年,沈禾在加州东部花2万多美元买过一亩地。这块地藏身于一个封闭式高尔夫球场,推开窗便是连绵起伏的林海。然而,由于地处山火高风险区,政府严格限制开发,导致基础设施长期停滞,居民陆续迁离,社区日益萧条。沈禾仍需每月支付两三百美元的管理费,且必须定期割草维护。

“风景再好,也架不住天天烧钱”。2019年,她不得不以1.85万美元的低价将土地转手。

“小规模农场从来不是高收益投资。非市中心的土地增值慢,还可能跌价。不建房要交地税,草长过膝盖会被罚款,这些都是成本。”沈禾说。

对于远在芬兰的张韵来说,土地所提供的永久产权,是她得以在异国安心扎根的重要保障。“我们家已经是移民第四代,大概率不会再移居别国。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,才意味着真正地扎根于此。”

但并非所有土地都能生金,在芬兰生活十年的张韵,对此深有共鸣。

这个33.8万平方公里、仅550万人口的国家,因“地广人稀”吸引着不少中国买家:南部城市公寓交易活跃,买家多为中企派驻的短期员工;而北部土地交易则动机复杂。“有的为孩子的‘快乐教育’,有的被中介包装的‘投资移民”概念吸引而来。”

张韵最担忧的是盲目跟风者。芬兰房产市场稳定得近乎“冷静”,房价十年如一日,鲜有波动。

“疫情期间,首都赫尔辛基房价从每平方米5000欧元涨到6000欧元,疫情一结束,又迅速回落至原点。”她直言,“尤其是住宅类资产,买入价基本上等同于卖出价。”

而北部更甚——持续的人口外流,导致芬兰北部大量土地闲置,1万平方米地块几万欧元就能拿下,“便宜到不可思议”。

然而,实现盈利,远比买下一块地复杂得多。

“芬兰买地很像开盲盒。”她笑言。卖家通常不提供详尽信息,交易透明度低,地上建筑的修缮责任与成本,全靠买家自行评估。“对不了解芬兰情况的人而言,这近乎赌博,风险更大。房子表面看起来完好,实际修复费用可能远超投资价值。”

与此同时,林地看似划算,却被经营计划死死框住,“何时砍伐、如何补种都有规定,擅自操作就会被罚款”。张韵见过不少盲目入局者:花几十万元人民币抢下“低价地”,才发现是林地,得定期种树、报计划。

“有资源、能经营当然能赚钱,不然我也不会做。”张韵提醒,“土地投资从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。”

沈禾所购的这块地,原属森林公司采伐后留下的闲置土地。放眼望去,荒草丛生,其下满是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。受访者供图

地缘政治的暗流

近些年来,中国消费者已成为跨境房地产最大的投资群体之一。以美国为例,该国房地产经纪行业龙头“全国房地产经纪人协会”公布的数据显示,2017年,中国以317亿美元的购买额,成为美国最大的海外买家。

相较于房地产的火热,更为敏感的农业用地,仍是鲜有国人涉足的投资领域。据美国农业部披露,截至2022年底,外国人持有美国近1800万公顷的农田和森林,其中中国持有者占比不到1%。

对于远赴海外置地的中国人而言,最大的不确定性,往往是地缘政治的暗流。

2025年7月,特朗普政府以“国家安全与粮食安全”为由,计划全面禁止中国及其他“外国对手”购买美国农田,甚至考虑收回已购土地。

更早之前,佛罗里达州已于2023年便禁止中国公民在关键基础设施和军事地点附近购地;蒙大拿州通过法案,直接禁止向“外国敌对国家”出售军事设施周边土地。

身处民主党主政的华盛顿州,沈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该州目前尚未推行类似限制政策。

但国际政治局势的变化,早已深刻影响在美购买房产的中国人。

康奈尔大学2022年底发表的一篇论文显示,2017年和2018年,中国买家在美国购买了超过4万套住宅,2019年则直接腰斩一半。中国买家的转变,与特朗普政府时期中美关系趋紧、国内面临的金融环境变化等多重因素密切相关。

地缘政治拉扯下的土地焦虑,并不限于美国。在大西洋彼岸的芬兰,土地政策收紧同样愈演愈烈。

回顾此次成功购地的经历,张韵坦言,最终能成功竞得土地,靠的是一连串“合规”身份叠加:她是芬兰第四代中国移民,合伙人已取得芬兰国籍。

张韵最终将这块土地,登记在合伙人名下。“现在想在芬兰买大片土地,几乎只有通过这种办法。”张韵的讲述中带着庆幸,也藏着一丝无奈。

事实上,整个购地过程中,张韵始终处于焦虑之中。“中国人在北部买地,非常敏感。”

她的担忧并非没有来由。2025年6月,芬兰国防部驳回了一名中国人在罗瓦涅米的一处房产购买申请,理由是其毗邻罗瓦耶尔维(Rovajärvi)训练区,而该地区“对国防具有关键意义”。

值得一提的是,在2024年芬兰与美国签订的《国防合作协定》中,罗瓦耶尔维训练区被明确列为双方合作的重点区域之一。

芬兰是欧盟少数对非欧盟居民设立土地购买许可制度的国家,然而近年来,该国的土地政策不断收紧,尤其是在俄乌冲突发生后。外国人购买土地必须通过国防部的安全审查,且审核标准日益严苛。审查不仅看资金来源,更关注买家国籍、背景、购地用途乃至行为模式。

2021年,张韵首次购置住宅用地时,“几乎是秒过”。而到了2022年和2023年,她身边朋友的申请被明确驳回,“被拒的,基本都是俄罗斯人和中国人。”

更令海外购地者警惕的,是那些未写入条文的“隐性规则”。

“军事基地、国防部队驻扎点及训练场位置从未对外公布,普通人无法提前判断哪些区域属于军事用地或其敏感周边。”张韵说,“若连续看几块靠近军事设施的地,哪怕只是巧合,也可能被列入‘隐性黑名单’。”

正因如此,中国投资者极易“踩雷”。

“这种黑名单没有公示,没有期限,也不提供申诉渠道,其效力完全取决于审查机构对申请人意图的主观判断,以及国际关系的冷与暖。”张韵说。

在日本经营农业将近十年,范继军依然看好投资农业的前景。除了经营蔬菜,他还分两次买下1.4万平方米林地,用于经营农家乐。

为了解决高龄少子化带来的社会劳动力短缺问题,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,日本就推出吸引外籍劳工的“研修生”制度。然而,早期制度限制极为严格,申请手续繁琐,外籍劳动者一旦入境,便被绑定在特定企业或农户,不允许自由跳槽。

据范继军观察,日本农业政策近年来呈现逐步宽松的趋势,“外籍农业劳动者如今享有与日本人同等的待遇,并被允许自由更换雇主。”

“随着人口持续减少和农业转型压力加大,未来日本农业仍有进一步开放的可能,或许会逐步允许外国资本进入农业领域。”范继军担心,若大型资本涌入日本农业,个体经营者或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市场压力。
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李沁、沈禾和张韵为化名。)

南方周末记者 王航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子健

责编 姚忆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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